字典里对“诈骗”一词的定义如下：“非法获取金钱或财产”。也许这个词有点重，但也或多或少地概括了当今管理跨境科技企业的监管风气。

TikTok-Oracle这笔交易标榜了这种欺诈风气，但它只是类似监管作为的最新一例。这一趋势很可能会牵连到影响更大的交易，比如刚刚宣布的Nvidia收购Arm。
 

TikTok-Oracle

TikTok与Oracle这笔交易仍有许多细节没有敲定和公布，而且也有可能得不到特朗普的批准。但从宏观角度来看，许多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整个TikTok这本“肥皂剧”的主题精神已经明确了：特朗普政府的监管欺诈塞满了自己政治支持者的腰包（Larry Ellison），强化了其连任竞选的主题曲（反华、创造就业），并几乎没有做任何实事来保护美国人不受个人数据收集或外国势力影响的侵犯。

让我们看看这些渎职行为。

Oracle得到了什么。有了TikTok后最直接的受益产品就是Oracle Cloud，未来几年的营业额可能每年会多至少10亿美元，并有利于它拼命追赶AWS和Azure。Oracle的品牌也可能从这个年轻又酷的产品中得到提升，尽管Oracle没有运营这种产品的任何经验。因为我在《TikTok为什么，又对谁，有什么价值？》已经详细分析了TikTok的各层商业价值，我就不在这里重复了。但是还有一个因素我没有明确讨论，那就是TikTok的用户数据对Oracle的数据代理业务有多重要。

简单来说，数据代理这门生意就是把数据卖给第三方，为了营销或打广告。Oracle的数据代理业务委婉隐晦地被称为Oracle CX Marketing 和 Oracle Data Cloud。拥有TikTok已经收集到的数据宝库对于Oracle来说，可能比将产品的负载放到自己的云上更可以直接促进业务发展。有点讽刺但也许也很恰当的就是曾经公开指责过Oracle，Equifax等数据代理商侵犯隐私的人是Michael Berkerman，既TikTok美国团队的公共政策主管。他去年以互联网协会（the Internet Association）CEO的身份在Fox News（美国总统绝对看的一家“媒体”）上写了一篇指责Oracle和其他数据代理商的文章。我倒想知道，在TikTok与Oracle的交易完成后，Berkerman还能坚持多久。

最后还有一块就是Oracle可能会获得TikTok的少数股权，字节跳动仍然是大股东。这块“饼”是在正常的投资环境下，Oracle这种公司完全抢不到的，尤其是字节跳动这家全球估值最高的未上市科技公司之一（它今年早期在二级市场以1400亿美元的估值在交易股权）。才办一次大选募捐活动就得到这么多，真是赚了。

特朗普连任大选团队得到了什么。比拜登更“反华”，同时追查副总统的儿子在中国的商业往来，一直是特朗普大选团队的宣传主题。现在，它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对中国有多么强硬，逼着一家知名的中国科技公司向美国“交出”其明星产品，虽然都是胡扯，因为TikTok的核心技术仍是字节跳动的，留在中国。

Oracle的出价里显然还包括一条“创造2万个新工作”的承诺，这也是个典型的公关承诺，没有法律约束力。在即将到来的2020年选举的最后冲刺阶段，既“反”华又“创造”就业，这是个多么强有力的宣传点，以至于财务部长Mnuchin迫不及待地在Oracle中标的第二天在CNBC上就开始”卖”这“2万个新工作”的承诺，尽管这笔交易才刚刚公布，还没被批准或落实。

TikTok美国团队目前只有大约1400人。这个承诺将把员工人数增加近20倍。理论上可能吗？当然。但可行又明智吗？不靠谱。

美国人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得到，除了可以继续在手机上nb的跳舞视频和老奶奶炫酷以外。关于TikTok的三大重要的问题和疑点，大众没有得到任何新的信息或答案：

• 它向中国发送数据吗？
• 它的用户数据收集做法合理吗？
• 它有没有被当作一种外界势力影响美国的工具？

需要说明的是，不管有没有Oracle，监管部门是有基于科技和技术的正规工具来回答这些问题。我已经在《一个（不）信任加验证TikTok的监管框架》一文中详细讨论了这些工具。可惜的是，特朗普政府只对TikTok-Oracle这笔交易潜在的政治利益感兴趣，而不想做保护美国人民利益所需的具体工作。

还有个值得一提的赢家：中国监管机构。

据我所知，TikTok-Oracle这笔交易是第一次中国监管机构利用自己的权力保护本土技术不被转让给外国公司。

这与扩大监管范围和谈判桌另一边的“无能”都有关系。2018年NXP-Qualcomm收购失败一事其实就是个先例。

NXP-Qualcomm

Qualcomm本想以440亿美元收购荷兰半导体制造商NXP，但最后放弃就是因为交易无法获得中国监管机构的批准。这件事发生在上一波中美关系紧张的高峰时期，当时美国和中国像一对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后院打雪仗一样，向对方毫不犹豫的抛出报复性贸易关税。

当时中国监管机构并没有明确反对这笔交易，并提出怎样获取批准的要求和修改，要是真这么做就好了。他们只是置之不理，让最后期限过去，让交易自动泡汤。这是在Mnuchin部长和商务部部长Wilbur Ross努力游说中国副部长刘鹤和驻美大使崔天凯批准这项交易之后的结果。这轮游说的大背景是，特朗普放宽了对中兴通讯（ZTE）因为违反美国对伊朗和朝鲜的制裁规定的处罚，从而希望能从中方得到一些互惠。

这种愚蠢幼稚的期望显然没有实现。相反，美国5G领域的“全国冠军”Qualcomm不得不向NXP支付20亿美元的毁约费，并将其股票回购计划从100亿美元增加到300亿美元，以安抚股东。此外，这一系列事情让中国监管机构看到，在全球经济特别是科技企业紧密相连的大环境下，在对应话语强硬、行动软弱的特朗普政府的时候，中国监管机构还是有广泛的权利和影响力，可以左右各种交易、事件和科技收购的最终结果的。这个转变发生在当时中国很大部分的科技行业，尤其是华为，正在受美国制裁的重创之下。

NXP-Qualcomm是一场防守战，结果是没有批准交易。TikTok-Oracle则是主动出击，结果是保护本土技术不流失。现在又有了一个更大的“监管欺诈”机会：Arm-Nvidia。

Arm-Nvidia

目前还很难预测Nvidia以400亿美元收购Arm对未来科技行业的长期影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影响要远远比TikTok和Oracle更重要，无论是分开看，还是一起看。

考虑到Arm中国业务的治理问题，我们不应假设Arm-Nvidia的交易将顺水推舟的如期落实。Arm中国分部的CEO，Allen Wu，因各种利益冲突和双重交易行为被董事会解雇，但却拒绝离职。Arm的CEO，Simon Segars，试图向公众保证这场乱局会被清理干净，为了不危及交易的顺利进行。可惜他现在没有什么杠杆，因为这笔交易已经公布，而且市场的期望值极高。（在交易宣布后的第二天，Nvidia的市值就增加了175亿美元。）

此外，Arm中国分部是一家合资企业，该实体51%的股份由以下三家基金组成的财团持有：

• 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国家的主权财富基金）
• 丝路基金（专注于投资“一带一路”相关项目的国有基金）
• Temasek Holding（新加坡主权财富基金）

另外49%由软银通过Arm持有。合资企业这个结构对于任何在中国做生意的外国科技公司来说都是个常规了。但掺有国有基金的所有权意味着，中国监管机构（以及新加坡监管机构）本身就对次交易拥有强大的管辖权。NXP-Qualcomm的监管控制其实很弱。TikTok-Oracle的监管勾结是在最后一刻以改变政府的技术“实体清单”的做法而建立起来的。对Arm-Nvidia这笔交易，监管者则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手法就可以插手。

目前很难说中国监管机构会怎么处理这笔交易。鉴于Arm的芯片设计IP在全球移动设备市场占有95%的份额，同时也在进军云数据中心，监管机构可能会试图“否决”这笔交易（像NXP-Qualcomm一样）或者保留所有与Arm中国能搭上任何关系的半导体IP。已经有些国内科技媒体开始预测“否决”。趁机获取些核心技术也是条合理的选择，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中国将冒着巨大的风险，使整个Arm生态在成为Nvidia的一部分以后而受到美国监管部门的制裁。一轮“Arm制裁”将使中国整个移动技术领域陷入瘫痪，国内的芯片设计方案几乎不存在，开源的RISC-V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算Arm的知识产权都不是在中国研发的也无所谓，为了国家利益和科技自主，不得不反对交易。

监管者的职责

监管者的一个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崇高的）社会责任就是：履行保护弱势群体和无法保护自己的人们的政策和法律。但是，政府们做得不怎么样。

美国监管机构没有保护那些上当受骗而根本买不起次级抵押贷款房屋的小时工们。美国监管机构正在“失败的保护”老百姓的个人信息，而让Oracle和Equifax这种数据代理商随意出售。失败的其他例子还有很多。

相反，监管者正在把他们的权力武装化，从企业和技术中欺诈夺取他们所需的东西来支持政治宣传和其他目的，同时假装“保护人民”、“捍卫国家利益”和“创造就业”。这种滥用行为在各个层面都在发生——全国性的，国际性的，甚至还有当地性的，包括我居住的加州（比如，共享打车行业的监管讨论）。

监管者不会造新东西。这没关系，他们不应该会造新东西。但他们也不应该仅仅因为有权利就拿走别人造的新东西。